回家一趟之後,溫尚翊還特意跑了一回警察局,表示了自己的身份之後,要求看一次昨晚事故的監控錄像。錄像上沒有任何疑點,除了在準備過馬路的時候,陳信宏第一次幾乎是在紅燈的時候就要走出去,但不知為何小小搖了兩次頭,停住了腳步,才又在幾秒轉過綠燈之後,踏出腳步。這個近乎會被忽略的小動作,引起了溫尚翊心中的一點疑慮,似乎是陳信宏想要看清楚什麼東西。
溫尚翊早上離開醫院的時候,醫生剛剛巡完了病房,而那時候陳信宏還沒有醒過來。按照醫生的說法,可能是因為有輕微的腦震盪,檢查是沒什麼問題的,估計很快就醒過來。溫尚翊想著自己也一晚沒有回家,想要趁著這點時間,先回家洗漱一下,再來一趟警察局,是受到自己心中一絲疑慮的困擾。但是就在他準備離開的時候,昨天跟他接觸的警察先叫住他的名字:「溫先生,你是準備去醫院嗎?」
「嗯,是的,怎麼了?」
「醫院剛剛打電話來說,陳先生已經醒過來了,我們一起過去吧。」
「欸?好的。」
還沒靠近病房,就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從房裡傳出來。
「陳信宏,我說你,沒事就在醫院裡多待幾天,幹嘛急著回去啊。而且這事還搞不好是什麼原因呢。」
溫尚翊聽著這話蠻奇怪的,誰會想多在醫院待幾天呢,而他從昨天陳信宏出事到現在,也沒有聯繫過他身邊的任何人,很久以前記下來的他家的電話,打過去只被提示已經過期了。一時之間,他也想不到,究竟是誰找到醫院來了。
隨著他和警察推門而入,溫尚翊明顯看到陳信宏在看了他一眼之後,表情有些僵硬。而站在陳信宏旁邊的,還有一個頭髮略長的男生,正以一種探究的眼神上下打量他,想必剛剛在病房裡說話的就是他了。
「昨天晚上他們找不到任何可以聯繫的人,在你口袋找到我的電話。」溫尚翊簡略說了一下情況,表明為什麼自己現在摻合進這件事情裡。
「陳先生您好,我是警方派來負責您這起事故的,關於這場事故,酒駕的司機已經自首了,我們也從現場還有監控錄像多方取證,基本證實司機所說的話。現在就是需要跟你錄一下口供。」
溫尚翊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聽錯,就在警方說是酒駕事故的時候,站在病床邊男子若有似無的發出了一小聲「哼」。但是他轉過頭有些疑惑看了一眼對方的時候,陳信宏稍顯冷淡的語氣就在他耳邊響起:「我也就是在正常過馬路,自己正在想一點事,沒注意到有車開過來,之後的事情我就不大清楚了。」
「那陳先生,這些是你的個人物品。」遞過一個透明的袋子,裏面裝著陳信宏的手機,錢包還有鑰匙,「如果你還能想起些什麼事情,可以跟我們警方聯繫,我這邊暫時沒什麼問題了。」警察在口供本上紀錄好陳信宏的話之後,就打算先一步離開。在他們看來,這只是一起普通的酒駕事故。
等到警察離開之後,站在床邊的男人首先發難:「媽的,什麼酒駕……」但在話還沒說完之前,似乎意識到病房還有另外一個人,便猛地住嘴。
「我現在沒事了,麻煩你了,謝謝你昨晚過來。」倒是陳信宏先一步反應過來,對著溫尚翊點了點頭,語氣是客氣的,但藏在疏離的態度之下,是不客氣的趕客。
「你說的不是酒駕,這是有人故意的嗎?」溫尚翊沒有理會陳信宏的態度,轉頭盯著站在床邊的男人,眉頭不自覺皺起來:「還有,你是誰,我記得我沒有通知任何人。」
「你又是誰啊,憑什麼質問我?」男人似乎有點忍受不了溫尚翊理所當然的態度,挑挑眉頭。
「我是……」溫尚翊脫口而出就想回話,卻又馬上發現自己啞口無言。說實在他現在也不知道跟陳信宏是什麼關係。就在他躊躇應該怎麼解釋的時候,反而是陳信宏不冷不熱的說:「他是溫尚翊,是我以前的老同學。」
老同學,甚至是朋友都稱不上的生疏又禮貌的稱呼,讓溫尚翊不自覺將手握成了拳頭。
「你就是那個溫尚翊?」
「什麼意思……」溫尚翊有點奇怪,他不曾記得自己跟眼前的男人有多交集。
「啊,我知道你,看起來還真的……」
「瑪莎,夠了!」被稱為是瑪莎的男人的話還沒說完,就已經被陳信宏低聲喝止:「瑪莎是我的好朋友,他會幫我搞定醫院的事情。這邊是住院的押金,如果沒有其他事情,也不打攪你了。」示意瑪莎將錢遞給溫尚翊,陳信宏一字一句說得清晰明瞭。
「我想跟你單獨說兩句話。」溫尚翊絲毫不在乎陳信宏再一次趕客行為,也沒有接過瑪莎手中的鈔票,只是直直的盯著眼前的人。
「……」
「喂,你別太過分啊。」瑪莎看著陳信宏陷入沈默,忍不住又嗆了溫尚翊兩句。媽的,他真的是不懂溫尚翊憑什麼在這裡囂張。
「就兩句話,不會耽誤你很久。」溫尚翊依然看著陳信宏,甚至連分一個眼神給瑪莎都沒有。
「……瑪莎,你先出去一下吧。」
「幹!好自為之啦。」瑪莎拋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話,就大力的關上病房的門離開。
「要說什麼,就快說。」
溫尚翊剛剛的氣勢似乎也隨著瑪莎的離開而一起消失,現在的他,有些徬徨,有些不安,甚至手心都隱隱約約在冒汗,因為接下裡他要問的問題,是他最後一次的機會了:「拎北看到你手機還存著我以前的號碼,你是不是……呃……是不是」忽然之間不知道怎麼措辭才是準確,只能豁出去了:「你是不是還喜歡我?」最後一次給自己勇氣抓緊陳信宏的機會。
「不是!」陳信宏是怎麼都料不到溫尚翊會知道,一心慌,下意識的反駁。他斂下眼神,似乎是要在肯定自己的話,微微搖了搖頭:「不是的。」但又隨即揚起笑容,對於溫尚翊來說,陌生的笑容,不帶著絲毫的溫度,不會讓人感到愉悅:「溫律師,你想太多了,你調查我們的時候,我只是問了以前的同學拿了你的連繫方式,想不到那是你已經不用的電話號碼。」
溫尚翊告訴自己不能生氣,不能被陳信宏氣到,不能衝動,在心裡默念了兩三次才開口:「陳信宏,你的說謊技術倒是這幾年精進了不少。只是,如果僅僅是因為我調查你們這個原因,你應該不會把我的名字存成怪獸吧。」
不是足夠相熟的人不會叫暱稱或外號,更何況是這個隨著陳信宏的消失,溫尚翊身邊舊時朋友陸陸續續生疏而遺留在高中歲月的外號。
「那些都已經過去了。」
「究竟是你自欺欺人告訴你自己已經過去了,還是你要眼睜睜看著這些都變成過去?」不能接受此刻陳信宏還是一副不緊張的樣子,溫尚翊一激動拉過陳信宏的手,緊握著:「我……阿信……我……我喜歡你,我們重新開始好嗎?我不會再計較你當初為什麼要離開了。」
陳信宏在這五年中,時常都會睡得不安穩,總是做夢,而夢裡很多時候都會有個穿著白襯衫的少年,握著他的手,眼神裡有著閃爍的光,總是讓他不自覺的看呆。那個少年,臉上有著他熟悉的,臭屁的笑容,對他說:「陳信宏,我喜歡你,我們在一起吧。」
每次醒來之後,他都不會感覺到失落,因為他很清楚,那只是夢。夢裡,可以一切美滿,夢醒了,他還是要面對現實。而他能保留這個夢,上天已經對他不薄了。
想不到五年之後,他還有機會,親耳聽到夢中總是聽了千百次都不會厭倦的話,而他絲毫沒有感覺到幸福或者是熱淚盈眶的激動,只是心裡有些少的蒼涼。此刻才是真正的夢醒時分,他和怪獸,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再在一起了。五年的時光,早就讓他們成為了兩個世界的人。
陳信宏慢慢抽出他被握住的手,微微潤了潤喉才找到自己聲音:「怪獸,我們已經沒有可能了,我們早就不是以前的我們了,再美好的過去就只當回憶,好嗎?」
終於,這個夢都要失去了,他要徹徹底底的醒來了。
溫尚翊此刻最痛恨自己一點是,他找回那個熟悉的陳信宏了,那個他光是看著對方一個眼神就能知道對方在想什麼的人,所以他此時也清清楚楚看到陳信宏眼神中的認真,認真的要拒絕他,離開他,或許還有參雜著一絲哀求,哀求他答應他的要求。
「阿信,我以前會經常有些埋怨你當年一聲不吭的離開。直到昨天,我才想自己過去多笨,也許因為你的身分你會有什麼苦衷。甚至我還在設想如果你告訴我,你是在保護我,我就能自豪的告訴你,現在的我已經可以保護自己,也可以保護你了。」
「沒有那麼多苦衷的」陳信宏選擇不看著溫尚翊,慢慢的說道:「我只是想清楚了一件遇到你之前就該明白的事,怪獸,我們從來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溫尚翊抬起頭看著陳信宏,這個他愛了很多年,也許還會再愛很多年的人。他似乎沒有聽到陳信宏剛剛說了什麼,只是自顧自繼續自己的話題:「可是我也記得很多年前,你就說過你不會輕易說沒可能,因為那就像是最後的放棄。」
憶及年少的他們,總是不肯輕易的放棄自己執著的夢想,哪怕所有的人都不看好他們玩音樂,但是他們還是咬著牙繼續。沒練團室就在小房間裡練團,沒有表演的地方就無酬的在空無一人的酒吧唱兩三個小時,沒人願意聽他們的創作,但哪怕只是對方能夠聽到,也不介意在旋律或者文字的世界裡,一個個音符,一詞一句的琢磨。因為那時候的陳信宏總是願意陪著他一起不放棄。
而現在,陳信宏選擇放棄,認真的放棄了。
那些久遠,但永遠閃亮的回憶,依然能時刻溫暖他的心,溫尚翊輕笑了一聲:「愛情萬歲是你第一次拒絕我再進入你的世界,那天在咖啡廳是第二次,而這是第三次了,事不過三,所以我答應你了,好。」
好,我們的過去,只當回憶。
溫尚翊這個星期簡直是在行屍走肉。
這句話當然是出自他人語,他自己應該是沒有那個自覺啦。
「欸,我都看你在這邊喝了快一週的悶酒了,怎樣啦,有什麼事是兄弟都不能說的喔。」
溫尚翊一口喝完杯中的飲料,斜了一眼在身旁絮絮叨叨的好友:「石頭你麥吵啦,跟拎北拼贏了,拎北就告訴你啊。」
「幹!溫尚翊,你說笑的吧,還是事情真有那麼嚴重,說出來啊,兄弟又不是當假的,能撐你一定撐。」石頭有點不可置信的表情看著眼前的溫尚翊。
溫尚翊的酒量很厲害,這個在他們倆認識的第一天他就知道了。他還記得那天晚上兩人一邊聊著自己喜歡的樂隊,一邊開懷暢飲。石頭自認自己的酒量不差,畢竟他是開酒吧的,沒兩下也是說不過去。只是最後他都倒下了,溫尚翊卻還能清醒的抬他到沙發上,安置好他。
可是從兩個人認識以來,除了那一天,溫尚翊幾乎不會跟任何人拼酒,都是適可而止。
石頭一直以為,這是溫尚翊個人的習慣,畢竟對方是正正規規從名牌大學畢業出來,要成為大律師的人,有著超一般自我克制的能力也是可以理解。
但是這個一個星期以來,石頭才知道,溫尚翊也是有著不可自控的一面。
「喂,你別喝啦,都喝多少了。」石頭倒不是怕溫尚翊會醉,但是偏偏就是他這種不輕易醉,還不斷灌自己酒才可怕,縱然愛酒如他,也不知道溫尚翊會不會一不小心就喝到酒精中毒。
「以前有個人跟拎北說,要是想陪他到八十歲,就少喝點。」溫尚翊拿著酒杯晃了兩圈,看著杯中的液體在杯身划過痕跡卻轉眼間又不見,輕笑:「但是現在不會再有這個人了,也不會有什麼見鬼的八十歲約定了。」
「啊,都說別喝了!」石頭伸手搶走溫尚翊手中的杯子,興許是溫尚翊喝得真有點多了,反應慢了一拍,就給石頭把杯子搶去:「原來是為了女人,你之前不都是漂泊的肉體嗎,來來去去多少個了,這個怎麼就那麼傷你心?」
「……」推開石頭遞過來的,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但絕對不是酒,溫尚翊才慢慢開口:「他不是那些女生,他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夠懂拎北的人,是唯一願意和拎北挑戰這個世界的人。」
「……你找到阿信了?」聽著溫尚翊的自白真是有夠肉麻的,但石頭也總算是明白這怎麼一回事了。
雖然溫尚翊這些年身邊的人來來回回沒有幾個能夠長久,不過那些什麼漂泊的肉體的說法都是開玩笑的。其實溫尚翊一直都在等一個人。他沒有見過那個人,可他知道那個人叫做陳信宏或者阿信,是溫尚翊的高中同學,兩個人是朋友,是兄弟,是死黨,更重要的是,兩個人還曾經是戀人。
溫尚翊認識他一些時間後,知道他和幾個駐唱酒吧的樂隊混得很熟,還曾拜託他幫忙找一個比較優的樂隊跟他搭。石頭開玩笑,怎麼過慣上班族生活的溫律師也手癢了,想過一過手癮啊。溫尚翊當時笑笑也沒有理會他的調侃。
自從石頭知道溫尚翊會彈吉他,而且彈得還不賴的時候,沒少慫恿他上台露兩手的。反正這個台子是他自家酒吧的,還輪不到他作主要給誰表演嗎。只是溫尚翊都拒絕,這麼忽然說要上台表演,自然是沒少把石頭嚇壞。
石頭也是在那天知道溫尚翊和陳信宏的故事,那天是12月6日,是陳信宏的生日,溫尚翊才想上台的,包括在台上彈得的作品都是他跟陳信宏的共同創作。那一晚的溫尚翊沒有往常一乾而盡的豪氣,反倒是看著杯中的液體,放空許久才對他說著他們兩個以前的事。
那算是石頭第一次看見如此消極的溫尚翊,彷彿有一種散不去絕望籠罩著他整個人,當下的他其實很想跟溫尚翊說,算了吧,都過去那麼多年了。
只是看著溫尚翊眼神中,除了絕望,更多是一種執著,還有上台表演的時候,從音樂裡散發出來的,莫名動人的情緒,都讓石頭沒有辦法將這麼殘忍的話說出口。他只能嘆了一口氣,拍拍溫尚翊的肩膀,說出一句:「別想那麼多了。」
「今年是第四年了,我以為自己很多事情都已經忘得差多了,可剛剛在台上彈得每一個音符,都會讓我想起他跟我說的話,拎北真的是很沒用吧。」
重重拍了兩下溫尚翊的肩膀,石頭看著眼前的人,發現他已經不自覺眼角發酸,說不出一句像樣的安慰的話。
「有你這個朋友還真不錯耶,連哭你都可以幫忙。」溫尚翊看到石頭已然發紅的眼眶,苦笑了一下:「我溫尚翊的運氣也不太差。」
但哪怕是那種時刻,溫尚翊依然沒有喝多。
「拎北上週看見他了。」溫尚翊輕吐一口氣。
「那你有沒有跟他好好說說?」
「哼。」溫尚翊忽然低笑出聲:「好好說一下?他都不願意聽拎北說,他都說拎北跟他是兩個世界的人了,要怎麼說。」
「……那你就是沒說囉。」石頭有點無語看著眼前的好友,同樣身為男人,他自然是知道這個時候,男人總會犯常識性的錯誤,例如沒有好好說清楚自己的心意。
「靠!那為什麼你都知道,他也不明白拎北的心意。他又不是女人,他也應該懂男人有些時候說話就是詞不達意嘛。再說了,拎北也跟他說喜歡他啦,但他還是要推開拎北。」
石頭這下才真覺得自己哭笑不得,怎麼現在這個一通訴苦的溫尚翊,只會讓他想起自己家裡那個得不到糖果就要耍賴的三歲兒子,而不是往日那個自信到有點過頭的溫律師,看來陷入愛情的人,智商都是負數這句話也是不假的:「那你跟我坦白說,你現在還喜不喜歡他。」
溫尚翊顯然是很想用力青石頭一眼的,但是按照他目前喝得有點多的狀況,這一眼自然不具什麼威力:「你這不是廢話嗎?拎北要不喜歡他,這五年拎北是等假的呀。」
石頭真的費了蠻大力氣才忍住自己沒有吐槽好友,至少在他認識他這兩年間,他身邊也不見缺少女伴啊,算了他現在不能跟一個失戀還喝大的幼稚鬼計較:「那我問你,你搞清楚他五年前消失的原因沒有?」
「……」
「沒有?!好,那我又問你,你覺得被他拒絕一次比較難受,還是以後都失去這個人比較難過?」
「算上五年前,是三次!」
「……三次又怎麼了,你要是喜歡他,十次你也要硬著頭皮沖啊。」
「可是,他都已經說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了,說我們回不到過去了,那我還能怎麼辦!」
「溫尚翊!真看在你是我朋友,我才不打你的,他媽的,他說什麼就是什麼,那你現在是在難過個屁啊,就應該好好喝醉一場忘了他算啦。」
「……做不到!」
「做不到就去追啊!喜歡的人是不會乖乖跑到你面前,祈求你看他一眼的。要是,你覺得失去他五年已經足夠了;要是,你不想失去他一輩子的話,你最好給我振作起來。」石頭長舒一口氣,其實他並不知道自己這樣是不是推好友入火坑,不過至少,總比現在的情況要好吧:「而且,雖然我不認識阿信。不過我根據你給我看那些他寫的詞,看得出來他這個人還蠻細心的。人家不是說,同性戀都對外界的眼光特別敏感嗎?」
「同……性戀?」這個詞對溫尚翊來說是有點陌生的,他從來沒有將這個詞放在他和陳信宏的身上,也許是他從未對女人失去興趣,只是他很清楚他這輩子愛的人,只有陳信宏一個,而那麼剛好陳信宏跟他是同一個性別而已。
「對呀……欸,你別給我打岔。」石頭看溫尚翊一臉恍然的表情,心裡也明白自己的好友大概是真的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你現在是人前人後都光鮮亮麗的溫律師,前途無可限量,你不覺得阿信說你們兩個是不同世界是這個意思嗎?」
「你是說,阿信是怕我們不能被社會接受,所以才拒絕拎北的?」
石頭聳聳肩:「這個原因是我猜的,我是不能確定啦。那我再問你一個問題好了,阿信現在身邊有沒有其他人?」
溫尚翊想起他那空蕩蕩的聯繫人列表,裏面只有自己已經廢棄不用的號碼。他忽然有些頭痛,不是因為酒精,而是因為腦子裡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和事情,是不是從很久以前,陳信宏就一直背負著他從來沒有想過的壓力。
「喝完這杯,好好回去想一想,看看是你男人的尊嚴比較重要,還是陳信宏比較重要。還有,問問你自己,你是不是已經盡力了。」石頭收走了溫尚翊面前沒有動過的杯子,遞上新的一杯酒:「在我這裡要死不活的,他看不到。這種事情最好別讓自己後悔。」
被石頭教育一番之後,一直是優秀員工的溫尚翊破天荒請了從業以來的第一次假期。其實他也沒有計畫要去哪裡,單純只是待在自己的房間裡,將很久以前,和陳信宏聽過的CD一張張拿出來重新聽一遍,然後再看一遍以前陳信宏都會半威脅他看的電影,最後甚至是兩人第一次交談時候,陳信宏手上拿著的那本《挪威的森林》,他都克難般看了一次。
除了聽CD,在看電影和小說的過程中,溫尚翊都睡過去好幾次。他清楚自己這樣的行為是有多諷刺,因為是他親口對著陳信宏說,現在的他已經不是當初他認識的那個阿信了。只是在聽完石頭的話之後,他開始懷疑自己,那個所謂他當初認識的陳信宏,會不會只是他妄自的想像描繪出來的人物,而他從來都不真正瞭解陳信宏。
每次差點想放棄,不再看這令他昏沉入睡的電影或者小說的時候,石頭那句,你不想失去他一輩子的話都會對他當頭棒喝。
在衝動說出放下的時候,溫尚翊其實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想以後,因為僅僅是那一個當下,他就覺得自己彷如被人緊握著喉嚨,難以順暢呼吸。待得荷爾蒙作祟的情緒冷靜下來,溫尚翊才發現每一個認知到失去陳信宏的時刻,都讓他的生活出現一大段空白,而且這些空白都無法被填滿。
他曾希望酒精能幫他填補這個空缺,他也曾以為時間總會幫他減輕這些空白的比重。
然而酒精和時間,只是給了這些空白更多的機會去肆意佔領他的生活。
溫尚翊很清楚,他不能忍受失去陳信宏一輩子,更正確點來說,這一次的重逢、醫院裡額外的發現開始讓五年等待的思念呈幾何式的爆炸膨脹。
等得他整理好自己的想法,又幾乎一週的時間過去了。縱然他下定決心,不管是要重新追求,又或者是被拒絕多少次都好,這次絕對不要輕易放棄。可溫尚翊發現,他似乎早就失去和陳信宏聯繫的任何方式了。
溫尚翊甚是懊惱自己之前沒有留下陳信宏的聯繫方式,就在他坐困愁城的時候,石頭倒打來了電話關心他。
「怎麼樣,你閉關結束沒。」石頭的聲音帶著笑意,完全少了那天晚上咄咄逼人的氣勢。
「幹嘛,沒拎北在,感到寂寞啊。」
「喲,都有心情開玩笑了,那我看你是已經找到阿信解決問題了,那就不用我幫忙啦。」
「喂喂,等一下,你說什麼,你找到阿信?」在這個找不到陳信宏任何聯繫方式的緊要關頭,石頭的這句話簡直是他的救命稻草。
「還記得Red嗎?」
「你第一次介紹給拎北那個樂隊?」溫尚翊搜索了一下記憶,多少有那麼點印象。
「嗯,他們除了在我這裡駐唱,還有去另外一家live house駐唱。聽說最近遇到一個不錯的自由歌手。」
即使溫尚翊很想打斷石頭此刻在他看來有點冗長的介紹,直覺又告訴他下一秒那個讓他此刻心跳加速的答案就會出現。
「那個歌手的英文名字好像是Ashin。」
「什麼叫好像。」溫尚翊皺了皺眉頭。
「就是他們也是偶然碰上過兩次人家在表演,打聽的信息都零零落落的,回來跟我隨口提起的。而且我聽你說阿信不是喜歡張揚的人,按照他現在的身分,還會去live house表演嗎?」石頭的語氣明顯有點遲疑,在聽到相熟樂隊提及這麼一個人的時候,他第一反應的確是懷疑那個人就是陳信宏。本來他以為溫尚翊會有辦法找到阿信的,若然是缺一個打破僵局的藉口,這倒是一個好機會。只是剛剛聽溫尚翊的語氣,顯然對方還沒找到,那麼此刻這個不確定的消息會不會讓自己的好友抱有希望又會失望。「要不然我叫他們多打聽一點消息回來?」
「不用了,石頭,你今晚有空嗎?」
「啊?」
「我們今晚就去那家live house。」
坐在台下,溫尚翊已經不知不覺喝了好幾杯酒,他沒空注意自己攝取了多少酒精,他的眼神從進門就直盯著舞台,縱然現在上面還是空無一人。
「奇怪了,今天怎麼那麼晚都還沒開始。」顯然石頭不是第一次做客這家live house。而燈光漸暗,舞台上依舊空無一人的狀況,也引起了四週客人小聲的討論。
忽然靠近舞臺前方的觀眾傳來一陣騷動,溫尚翊的手開始不自覺的輕敲著桌子。可是上來舞台的人,不是阿信。溫尚翊瞬間洩了氣般低下頭,搖了搖杯中顏色鮮豔的液體,一口喝盡,他暗自笑了笑自己的愚昧。以前在一起的時候,陳信宏就很少單獨上台表演,他沒有大家想像中的喜歡面對不熟悉目光的打量,更何況是現在跟竹聯幫有著說不清關係的陳太子。
太專注於自己的世界,溫尚翊幾乎忽略了舞台上的人在說什麼,只是忽然之間,又聽到人群不斷發出陣陣歡呼聲,當然還有好友用力拍打自己手臂的聲音。
「喂,幹什麼啊,痛欸。」
「你快看,那個是不是阿信?」
溫尚翊這才隨著石頭手指的方向,看到舞台上已換了兩個人。而其中一個人,帶著一頂帽子,低著頭,帽簷幾乎遮蓋了他大半個臉,燈光又比剛才更暗,他們坐的位置偏後,要看清楚一個人確實不是那麼容易。可只需要一眼,僅僅是一眼,溫尚翊都能認出那個是陳信宏。
而第一個音起的時候,還不小心彈錯,他更確定舞台上的Ashin就是陳信宏無誤。但陳信宏在彈錯第一個音後,轉向右後的人輕輕一笑,令他稍稍不滿。
刷了幾下弦,陳信宏停下來,稍微抬頭靠近麥克風:「呃……很謝謝老闆剛剛的救場,今天不好意思遲到了。嗯……其實我在這裡前後斷斷續續表演半個多月了,這半個月的時間,我都很開心有機會在這裡表演。然後……我從很久以前就開始創作了,只是我吉他實在彈得不怎麼樣,所以今晚偷偷找了一個外援,歡迎貝斯手瑪莎。」陳信宏低聲笑了一下,用手指了指自己身後的人:「當然,他的貝斯彈得比我吉他好多了。」
人群附和地發出一些笑聲。
台下的溫尚翊壓抑著自己想要衝上台的衝動,恍惚間,他想起不知這幾天在哪看的一句話,愛情需要比你想像多的巧合。苦笑一下,看了幾天文青的電影和書,自己也算是沾染點文青的氣息了。
「嗯,然後今晚要表演的歌,其實都是關於一件事情,愛情。」
如果說發現台上的人是陳信宏時,溫尚翊已經激動得握緊了拳頭。那麼在陳信宏開口的瞬間,他近乎屏著呼吸。
五年究竟有多長呢,對於活了二十多年的溫尚翊來說,它僅僅是人生的五分之一不到。但五年的思念與猜想卻又足夠讓他放下了吉他,決定不再輕易拿起。因為這五年來,或許他有很多不明白的疑問,有很多猶豫想要放棄時候,但唯有一點,溫尚翊清楚明白,他這一輩子要成為的是陳信宏的吉他手,唯一的、專屬的吉他手。所以他退出了樂團,停止了創作,甚少再拿起吉他,只有每年的十二月,才會覺得,要做點什麼來紀念一些事而拿出吉他,翻開他們的記憶。五年裡,溫尚翊從不敢奢求還能聽到陳信宏唱歌,唱屬於他們的歌。
一開始表演的曲目是他無比熟悉的擁抱,還有當年的半成品雌雄同體。但後面陸陸續續表演的,都是溫尚翊不曾聽過的,不熟悉的曲目。
陳信宏在live house表演的期間,沒有唱過一首自己寫的關於愛情的歌,但他可以面對著溫尚翊收起所有在心中洶湧的情感,可以武裝自己去飾演一個壞人,唯獨今晚他想聽從自己內心的意願,好好將這些在這五年間,為了溫尚翊而累積下來創作表演完。如果五年前,他選擇用音樂跟溫尚翊告別,那麼今晚也一樣吧,只要順利表演完了,也可以告訴自己已經不欠彼此一個好好的告別了,哪怕溫尚翊看不到。
陳信宏在表演過程中一直很專注,他甚至沒有多看一眼台下觀眾的反應,卻彷彿在歌曲中看到那個沒有辦法將話說出口,只能將心中所想化作一個個音符的自己。
「我們以為愛都是圓滿的,但現實童話中,似乎愛更多是殘破的。最後一首歌有關有一部電影,困擾了我甚久的一部電影,它的內容就好像台北這個城市一樣,有車子、有房子、有錢、也有人在走動、有便利商店、有速食店,什麼都有,就是,只卻,愛情。」
這一次的愛情萬歲是溫尚翊從沒聽過的版本,不是原版帶點狂傲的風格,反而變成了慢搖版。陳信宏的唱腔也不是當年的青澀,更多了一些溫柔,似乎賦予歌曲的感情少了一點義無反顧,多了一點痛和堅強。熟悉與陌生的碰撞,使溫尚翊硬是發愣到歌曲快要結束。
陳信宏的聲音又在尾聲響起:「那部電影叫做愛情萬歲,但偏偏講的是愛情從來沒有萬歲過。今晚,謝謝大家。」
愛情從來沒有萬歲過,不,不是的。那種多年前的心慌感覺,貿然在溫尚翊心底竄起。人群的喧嘩聲還在沸騰,陳信宏還在舞台上鞠躬,他卻等不了了,有一件事情,他一定要讓此時此刻的陳信宏知道。
沒有人能馬上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只是當大家有所反應的時候,已經是溫尚翊衝到舞台上,一把抓著陳信宏的手。舞台下人們的起哄聲頓時更高漲,陳信宏顯然也被衝上來的溫尚翊嚇到了,哪怕第一反應要甩開手,手腕已經被溫尚翊牢牢的抓緊。
「聽完這首歌,不然拎北就在這裡當眾吻你。」意識到陳信宏想甩開自己的手,溫尚翊心裡的慌張點燃了一絲憤怒,他惡狠狠的靠近陳信宏,在其耳邊低語。
「你!」陳信宏猛吸了一口氣,但轉瞬看到溫尚翊眼神中更多的是哀求,他嘆了一口氣,自問何德何能多次讓眼前這個一向囂張自信也不缺自信資本的男人對自己露出軟弱,哀求的眼神。一時的心軟讓他對著要衝上來拉開溫尚翊的瑪莎搖了搖頭,他只能聽從溫尚翊的要求,把自己身上的吉他給他,稍微退後了兩步,倚靠著背景牆而站。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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