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交過不少的女朋友,但是每一段感情來得快,去得也快。估計坐在下面不少人該說我花心了。」興許是看到溫尚翊先前和陳信宏甚是曖昧的動作,氣氛一直有點壓抑,但此刻溫尚翊自嘲的話博來了觀眾零落的笑聲。
至於被溫尚翊強迫留在台上的陳信宏,則沒有那個心情笑, 更多的是驚訝。他是怎麼都想不到溫尚翊一開口就是聊自己過去的情史。而內心比自己表面更加誠實的是,他竟然有吃醋的苦澀,轉念一想他們就快要變成難以有聯繫的陌生人了,心裡的苦澀頓時多了更多。
「其實我呀,也不是像大家想的那樣,喜歡玩。只是以往的每一任女友都告訴我,她們總感覺真實的我離她們很遠。但在今天的這裏,有一個人,他曾經是離最真實的我最近的人。我想對他說,如果他曾願意接受那個只會一味往前衝、不顧後果的怪獸,那麼我從來都不怕面對真實的他,也不怕我們在一起之後需要承受這個世界多少異樣的眼光。我不懂愛情是什麼,我也搞不清楚什麼是殘破的愛,什麼是圓滿的。我只知道,愛情在我生命的定義,就是我想照顧你一輩子,僅此你一個人。」稍一停頓,像是想到些什麼,溫尚翊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哦,對了,我唱歌的水平比他彈吉他的水平還要差。」
他的話音剛落,舞台下也不知道誰喊了一聲:「愛情不需要外人認同啦,你很有種,加油。」頓時引起了更多起哄和笑鬧的聲音,溫尚翊終於能舒一口氣了。在衝上舞台的時候,他腦袋的思緒轉得很快,他知道自己除了不想再一次眼睜睜失去陳信宏以外,他還想借一個機會安撫陳信宏內心深處的擔憂。
石頭偶爾提起的原因,在這幾天都令他想起,以前和陳信宏在一起的時候,陳信宏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比單純是朋友時期還更不敢靠近他。他以前只以為是陳信宏害羞的心理作祟,而現在的他了解,那是來自心底的憂慮和患得患失的情緒。
第一個弦音響起,鼓譟的人群漸漸安靜下來。
陳信宏看著眼前的溫尚翊,眼神暗了一下。今晚是他被溫尚翊第二次嚇到。這一首歌他很熟悉,是溫尚翊以前的創作,還說要送給很重要的人。那時的兩人有一點曖昧,卻又都在友誼這條界線游離不定。他很清楚自己對溫尚翊的感情,不過他無法冒著失去溫尚翊的風險,去勇敢表白。
恰巧在那段時間,溫尚翊負責班聯會的事情,與班上的一個女生走得蠻近。陳信宏當然是不會忘記,自己當初抱著怎樣心酸又苦澀的心情,為溫尚翊的曲填出最溫暖的告白送給別人。然而這種苦悶,在他遞歌詞給溫尚翊的時候,被他猛地一把抱住而嚇走。
他是極力推著溫尚翊,以為他發了什麼神經。溫尚翊只是一直不放手,一直在他耳邊說謝謝。過了好一會兒,才願意鬆開他。
就在他以為溫尚翊僅是單純的感謝他,就在他要離開準備找個地方悼念自己的失戀,溫尚翊那不太標準的音調隨著吉他聲響起,和現在一樣,哪怕唱得不好,也依舊很專注的彈著吉他,唱著自己寫的詞。
坐在我的身旁 你的心傷 不懂 我也不想 但你的眼淚 下在我心臟
陳信宏覺得自己像是坐了一台時光穿梭機,回到了那個有點悶熱的下午,沒有變的腔調,沒有變的溫柔,沒有變的音樂,沒有變的主角。但這種恍神也不過是一眨眼的事情,陳信宏快速眨了兩下眼睛,上一秒還在他眼眶裡打轉的淚光,下一秒就消失殆盡。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他知道自己面對溫尚翊的時候都毫無勝算,更不用說是過了那麼多年之後,依然用同樣的溫柔包容他所有行為的溫尚翊。
當他借著燈光的掩護,算是成功從旁側輕聲跳下舞台,沒有引起大家的注意,卻走了幾步就被眼尖的石頭發現。
「溫尚翊,人要走啦。」
「幹!」音樂嘎然而止,溫尚翊只來得及抬頭,就只剩下陳信宏快步走到門口的背影。
「你放心吧,他不會開車,能跑也不會跑很遠。」一把略熟悉的聲音在溫尚翊身後涼涼響起,是瑪莎。
溫尚翊眼神有點複雜的看了一眼瑪莎,他不知道為什麼忽然瑪莎倒戈了。
「還不追?」
「哦,謝啦,瑪莎。」
直接從舞台跳下去,溫尚翊也顧不得觀眾的驚呼,還粗魯的推開了好幾個擋在他前面的人,他只知道,這一次絕對不能讓陳信宏走掉。
匆匆忙忙從live house出來,就看見陳信宏已經在十字路口了。這個live house的位置有點妙,是處在單行道的小巷子裡,所以要打車還需要走過最近的十字路口。
溫尚翊加快腳步往陳信宏的方向跑去。剛轉紅燈,他慢下腳步,正要喊出聲,叫著陳信宏。而下一秒,溫尚翊的話硬生生塞在了喉嚨裡,如果有人監測著他的心跳,他毫不懷疑自己的心跳都停了一拍。他親眼看著陳信宏不知何故的微微搖了搖頭,依舊在紅燈踏出了腳步。一輛車擦著陳信宏的身體而過,把他撞倒在地。
「陳信宏!」溫尚翊這才喊出剛才哽在喉嚨的話。等他跑到陳信宏身邊的時候,他甚至不敢用力呼吸。
天氣還在溫熱的季節,溫尚翊卻忍不住全身發抖,似乎有人潑了他一桶冰水。救護車上,他顫抖著握著陳信宏的手他完全下意識的低喃:「陳信宏,你別嚇拎北。拎北才好不容易下定決心。陳信宏,你聽到拎北的話了嗎?拎北不會再逼你了,如果你不喜歡,那拎北就放手,拎北就放手讓你走。」
幸好的是,剛換綠燈,汽車的車速並不快,司機來得及躲閃,車子的確是擦著他的身體而過,陳信宏沒有受到大力的撞擊;幸好的是,陳信宏只是因為身體剛剛痊癒,還有著輕微腦震盪的後遺症,受到刺激而暈倒的;幸好的是,他現在還能握著陳信宏的手。
「瑪莎,你好好照顧他吧。」溫尚翊盯著還在昏迷狀態的陳信宏,慢慢放下他的手,站起來對著站在另一旁的男人說道。
「你幹嘛?」
「你好好照顧他,醒了給我消息。」
「你發神經啊,在這裡陪著他,你不就知道他什麼時候醒了。」
「拎北……拎北不想再逼他做不喜歡的事情了。」
「媽的!溫尚翊,你有種衝上舞台來,有種那幅噁爛的樣子表白,你現在就沒種堅持了?那你剛剛是說個屁,唱個屁啊。」瑪莎真有一種揍眼前的人一拳的衝動,只是他一向奉承君子動口不動手。
「拎北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心的!」被瑪莎的話挑起了情緒,溫尚翊也不自覺提高了自己的音調:「只是你沒看到嗎?陳信宏就是因為拎北說的話,現在躺在病床上了。你以為,如果可以的話,拎北會願意放手嗎。這一次是幸運,那下一次呢?你他媽的,你知道失去他對於我來說意味著什麼嗎,不知道就不要自以為是。」
「等一下……」似乎是抓到溫尚翊說的某句話,瑪莎擺了擺手,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陳信宏,再深吸了一口氣才開口:「幹!你是真的不知道他的病?」
「病?什麼病?」
「陳信宏他會間歇性分辨不了顏色。」
「……你說什麼?」
瑪莎又再看了一眼陳信宏,甩開溫尚翊抓著他手臂的手:「我們出去說。」
陳信宏應該沒跟你講過,他初中升高中的那一年,母親在他面前被仇家殺死了。其實從小,他家裡就有意讓他遠離竹聯幫,所以你可想而知親眼看著親人被殺的畫面對他衝擊有多大。他就是在那一年開始頻繁分辨不出顏色的,這也導致他的藝考成績慘不忍睹。
但他並不是天生的色盲,醫院檢查也沒有問題,醫生意思是這是因為心理因素造成的。經過一年的時間心理診療和事件淡化,他才從重新考上高中的。
溫尚翊這才知道,陳信宏為什麼那麼喜歡他媽媽,為什麼總是想賴在他家不走,為什麼會初中留級一年。
本來高中三年情況已經恢復差不多了,可是大一的時候,他爸爸也被害死,說不清是仇家所為還是幫內派系紛爭,雖然他沒有親眼目睹事情發生,但這件事確實又一次刺激了陳信宏的病情。
「他現在的情況時好時壞,所以今天的事也不是你的錯。」瑪莎想了想,好不容易說一句也算是安慰溫尚翊的話。「還有一件事,陳信宏這幾年在英國念書,他回來也不是打算繼承信堂。我是在英國遇見他的,他沒有跟我詳細說過你們的事,但我知道他其實一直都放不下你。他是那麼彆扭的一個人,你也不是第一天認識了。如果可以的話,請你再努力一次。」
「你為什麼要幫我?」
瑪莎翻了一個白眼:「我並不認同陳信宏那麼多擔憂世俗眼光的觀念,你應該也知道陳信宏擔心你家人對你們在一起的反應吧。可是遇到對的那個人,就應該努力把握啊。而且這算是我欠他的。」
「謝謝你今天告訴我這些。」溫尚翊離開一直靠著的牆壁,挺直了背:「不過拎北還是看不慣你們兩個走那麼近。」
「你管我。」
「幹!」
生活於陳信宏來說,就好像一齣荒誕的喜劇,從來不會順著別人的猜測而順利發展,卻又總是不會那麼悲慘。他以為失去母親之後,這個世界都不會再有溫暖可言,卻又讓他遇上了溫尚翊;他以為失去父親之後,他再也無法過正常人的生活了,卻又被自小疼他的堂哥保他到英國繼續唸書;他以為離開溫尚翊之後,很難再會找到一個志同道合的人,卻又遇上了瑪莎這個朋友;他以為溫尚翊會恨他,會忘記他,卻又讓他再一次感受到溫尚翊對他的感情;似乎不太幸運的生活,又一直有不太差的運氣。
如果說從這有點狗血,又有點戲劇化的生活,陳信宏學到最多是什麼,大概就是堅強才是唯一能將這個世界的殘酷化解為溫柔。
所以當他醒過來,沒看見溫尚翊,他也不覺得多失望,但還是難免有些難過。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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