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蔡昇晏看著兩個人好不容易商量好先吃藥后吃飯,又在爲了能不能喝可樂和吃飯後甜點吵起來,他只好自己沉默的看著菜單,今天翻白眼都有點翻累了。
認識陳信宏的時間很長,因為兩個人從小是鄰居。但相處時間比較長的確是溫尚翊,尤其是溫尚翊和靜茹在同一家大學共事之後。按道理來說,認識兩個人那麼久的他,應該最有資格去局外人清一把,說兩個人合適不合適,但蔡昇晏現在忽然講不清楚這兩個人究竟是合適,或者不適合。
原本約好過兩天要喝個下午茶,蔡昇晏順便用需要跟陳信宏談一下他在日本畫廊放賣幾幅畫的情況作為藉口,順利踢開了現在恨不得24小時都黏在陳信宏身邊的溫尚翊。
只是,還沒等到蔡昇晏見到陳信宏,倒是被陳信宏一個電話叫去了醫院。
他從沒聽過陳信宏這樣說話的語氣,竭力的冷靜,還忍不住有一絲顫抖,那是一個人,深陷於一種恐懼。陳信宏沒說什麼,只說了一句:“溫媽媽出事了,你快來醫院。”收到醫院地址的短信之後,蔡昇晏馬上打車去醫院,途中竟然整個人手心都發冷。
他擔心的第一件事情,竟然就毫無預警的發生了。
溫尚翊一直都是家裡的驕傲,其實他在台灣大學修讀的是法律系,雙修了社會系,出了社會之後,也就理所當然的繼承了溫父在日本的律師事務所事業。溫尚翊是一個快意恩仇的人,在他的眼裡,是非黑白清清楚楚,可社會與學校不一樣,並不是有罪的人就一定能夠受到法律的懲罰,也不是每一個被判罪的人就是罪有應得。
也不知道是天意弄人,還是命中註定,這麼剛好溫尚翊的棱角還沒被社會磨平,也在剛剛新人輩出的時段,主打幾個案件都順利搞定。然後,一個告富家弟子性侵害的罪的案件落在了溫尚翊的案頭。基本各種證據確鑿,溫尚翊以為也不過是跟前幾個案子一樣很簡單就能解決,但是等到他真正進入案子才發現被告方不但是富二代,家裡還有些小權,各種千絲萬縷的關係,最後判了無罪釋放。
一般來說,這種性侵害的案子,被告方都會找親屬或者朋友代理,但是這個案子的被告方一直都是受害本人親自出庭指證。溫尚翊知道,每次在第三者面前說出事發的經過,對於這個女生來說,都是一種二次傷害。他也曾勸過女生可以不需要自己出庭,女生卻對他說,沒關係。直到判決出來的那天,她笑了笑對溫尚翊說,很感謝他一直沒有放棄,其實在起訴之前,就有身邊朋友告訴她,這個絕對是沒辦法勝訴的,對方有權有勢,她不過就是一個平民百姓,家裡也受了很大的壓力,總會有一些閒言閒語說她也不過是你情我願,想要去欺詐對方而已。但是她不想讓自己的家人一輩子都生活在這種謠言裏面,所以她必須要站出來,試一次,哪怕所謂的正義最後都沒有站在她的那邊。溫尚翊一直覺得,女生眼睛裡泛著淚光,而那滴眼淚始終沒有流下來。最後,哪怕溫尚翊主動提出免費幫女生申訴,那位女生搖了搖頭,說了聲謝謝就離開了。
幾次的開庭,女生都沒有帶任何陪伴的人,最後離開法庭也是一個人。
當晚溫尚翊第一次投身職場之後喝醉了,他雖然喜歡喝酒,但是總能很理智的控制自己保留五分清醒。
以為這一切都結束了,沒想到,被告方竟然反咬一口,發佈聲明說那位女生是想貪圖錢財,才鬧到那麼大,言之鑿鑿,還附有各種不知道是真或者假的兩人通聯記錄,一時輿論又起。所有媒體記者都趨向女生家要一個當事人的說法。
看到電視裏面記者的追逐,女生家裡人臉色難堪的勉力關上門,溫尚翊當時心裡就有一點不安,他當下馬上打了個電話聯繫女生,卻發現女生手機一直轉入語音信箱,最後他也就只能發一條寫著,我相信你的短信給對方。
但是作為當時的辯護律師,媒體也沒有放過溫尚翊,當下幾天,連溫父都叮囑他要留在家裡,先等這件事過去。爲了不讓父母擔心,溫尚翊也就只能乖乖在家。
最後,溫尚翊始終沒有聯繫上女生,倒是女生的家人給他打了一通電話,女生最後還是不堪社會輿論的壓力,選擇了輕生,但是有留言拜託他們謝謝溫尚翊,因為從一開始到最後,溫尚翊始終都選擇了相信她。
當下溫尚翊只能夠愣愣的說出一句,節哀。
事情過了一段時間也就平息下來了,再多大不了的事情,在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里,都不過如是。但這件事沒有辦法在溫尚翊心中成為過去。他永遠忘不了自己在這件事上的無力感。所謂的是非黑白,什麽叫是,什麽又為非。他知道他的信仰在這一刻崩壞。
後來,溫尚翊又陸陸續續的做了幾個案子,看了一些爲了利益相互利用欺騙的糾葛。也有人爲了得到自己的利益,甚至欺騙他,利用他的專業知識去玩弄別人。
說到底,信任是那麼輕易被放棄的東西。就好像,當初那個富二代給了一點假證據給這個世界,世界對於那個女生的信任都全部崩毀。
最後,溫尚翊選擇了不做律師,也選擇不再輕易相信這個世界。跟家庭鬧了一次大革命,一向嚴肅的父親是自然不能理解他的措辭,爲了平衡父親與他之間的矛盾,母親甚至因此壓力過大,導致身體不適而入院,幸好最終無大礙。
母親的入院換來他暫時的自由,父親終於答應讓他追隨自己的意願,兩人的裂痕卻也是很明顯,溫尚翊就乾脆收拾包袱回到台灣,進入大學教授社會系。
只是,自從那次,蔡昇晏也有多次聽溫尚翊提起過,母親的身體一直多少有點不太好。所以溫尚翊一有假期都會回來日本探望家人。
好不容易趕到醫院,只看到陳信宏一個人坐在走廊上,衣服穿的還是前天看到他的那一套。
他伸手拍了拍低著頭的人:“怎麼樣了?怪獸呢?”
“他在病房裡一直陪著溫媽媽,情況算是穩定下來了,可是還要觀察一下。”陳信宏看到是蔡昇晏,一下子抓著對方的手腕,聲音帶了一些嘶啞。
“怎麼會這樣子。”拍了拍對方的手臂以示安慰。
搖了搖頭,陳信宏依然沒有鬆開手:“那天我們看完秀,突然一則電話打給怪獸,我們就跑來醫院了。”
“沒事就好,你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一下。”
閉上了眼睛,陳信宏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空白了一些時間,才低聲說道:“怪獸來了之後,就一直坐在溫媽媽的床邊。”陳信宏沒有進去病房,那是自認識以來的第一次,溫尚翊沒有馬上發現他的不妥,病房裡的另一個男人抬頭疑惑的看了他一眼。陳信宏從眼神就知道,那是溫尚翊的父親,他當下只能倉皇的離開,然後坐在稍遠的走廊上,沒有回去酒店,沒有再見到溫尚翊出來過,也沒有收到溫尚翊任何電話短信。陳信宏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麽當下沒勇氣踏進去,他也不知道自己坐在這裡可以做些什麽。他只是直覺,現在他不想離開。他就想陪著一下子跪在了病床邊的男人:“你跟我說說,溫尚翊吧。”
一個帶著傷痕,不再只有陽光的微笑,細微體貼溫暖的溫尚翊。
蔡昇晏略微舒了一口氣,這是陳信宏第一次主動瞭解一個人。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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