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信宏瞇了瞇眼,看著窗外透過窗簾縫隙散入的陽光,打了好幾個哈欠,發了一會兒呆,才拖著滿身的疲憊從床上起來。
好久沒有喝過那種帶著苦澀味道的含酒精液體了,以至於現在腦袋喧囂叫喊著疼痛。當溫熱的水從頭淋到腳,陳信宏才感受到腦袋開始運轉。磨磨蹭蹭的洗了一個澡之後,走回房間,才發現床頭的電話多了四五個未接來電的通知。
“陳信宏你總算接我電話了!”
“瑪莎,你聲音要不要那麼大,我能聽到。”揉了揉額頭,陳信宏稍微有些不悅的皺著眉頭,不至於宿醉,還是很不舒服:“你找我幹嘛。”
“幹嘛?你不要忘了今晚是你第一天到電台上班啊。”
直到此刻被瑪莎提起這件事,陳信宏還有一絲恍惚,原來自己真的離開那個地方了,也終於將那個人在自己生命裡的痕跡一點一點抹掉。
“行啦,我記得了,待會兒就出門。”順勢掛上電話,倒在床上看著頭頂的天花板,陳信宏決定放任自己最後一次再想一次那個人。
在成為電台DJ之前,陳信宏是一個室內設計師,在一家室內空間設計公司擔任著配飾部的主管,算不上業內很有名氣,但是陪著公司一步一步走起來,他也為自己能做到今天的成績而自豪。而他同樣是一名室內設計師,不過他在設計部,也算是陳信宏的半個前輩吧。
一開始兩人的交集也不多,但是慢慢的由於配飾部和設計部要在項目上做前後溝通交接,陳信宏才慢慢跟他熟起來。
再然後的過程都是老套的,無非是兩個人還蠻聊得來,除了工作上的接觸,私底下也會一起約出去玩,越走越近,最後也就順理成章在一起了。
陳信宏其實有點記不得是他先開口,還是對方先開口的,他只記得那天告白之後的吻,讓他的心跳加快了好幾拍,臉頰的熱度好久都沒散下去。
雖然在一起了,但是相對於陳信宏坦白家裡很早就知道他的情況不一樣,對方從來沒有表示過家裡是否知道他喜歡男生,是否知道他現在正在跟一個男生在一起,又或者是是否準備在什麼時候跟家裡說。他不說,陳信宏也不問,哪怕好幾次都被當做對方要好的同事已經去對方的家裡吃過飯。
好友瑪莎也曾問過他,怎麼就不問一下呢?說到底,這件事或大或小,如果對方是要跟他在一起的,有計劃將來的,就應該讓這件事有個交代。
每到這時候,陳信宏總是笑了笑,有著似乎這件事與他無關的雲淡風輕:“如果他想說了,總會說的。”
“好啊,那你就慢慢等了,我看你能等到什麼時候。”瑪莎也總會沒好氣的低聲罵兩句。
陳信宏知道瑪莎是為了自己好,也知道這樣曖昧不明的狀態只會讓自己難受而已,可是陳信宏不想逼他,他曾經跟陳信宏說過,有一天等他們賺夠錢了,一定要自己設計自己的屋子,是那種簡單的歐式風格,這邊一盞座燈,那邊放一個木質書架。陳信宏很喜歡在說這件事的他,眼裡總閃爍著一種光芒,引人入迷。但是他從來沒有告訴過對方,其實他理想的家裡不會設計成歐式風格,他覺得歐式的格調太冷了,他希望家裡有更多暖的色彩。
那時候陳信宏總是想,不急,不急,這些話他都可以以後慢慢再告訴對方。
只是最後所有的等待換來並不是對方一直說的未來,而是他說,阿信我要到外國進修了,我們就這麼算了吧。
在一起的時候,陳信宏記不得誰開的口,說了什麼話。偏偏分開時候的一句話,他記得清清楚楚。原來很多時候,一句算了就能夠將所有的過去都畫下一個句點,簡單得有點過分吧。陳信宏這麼想著的時候,已經忍不住閉上眼睛,才能忍住那些快要狂湧出來的眼淚,才能讓一切停留在眼睛有點濕意的程度。
最後的最後,依然是在對方出國之後,陳信宏才向公司辭職,說不清是因為什麼,瑪莎卻罵他說為什麼連辭職離開這樣的事情還要擔心對方會不會覺得愧疚,該愧疚的是那個讓你等又讓你失望的人。
依然是扁平的語調,但陳信宏知道自己的表情稱不上風輕雲淡了,但他已經很努力了:“失望這種東西,不過就是你來我往啊,錯也不完全在他身上,我沒有期待,也就不會失望了。”
“陳信宏你腦袋是有沒有燒壞啊!”
他記得當時候瑪莎的表情,氣到整個眉頭都皺起來了,不需要很努力,他就一下子笑出來了,其實也不是那麼難過嘛,陳信宏當下是這麼告訴自己的,至少自己也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至少昨天,他還是吃了一頓很難忘的踐行飯,想著想著,陳信宏躺在床上終於扯出一絲笑容。
那晚他第一次戴上耳機,成為了一個電台DJ,他選擇了完全離開設計的行業,開始用音樂代替畫在紙上的線條表達自己的心情,開始用語言分享自己的故事,也開始聆聽別人的故事,也開始不再接觸所謂感情的事情了,也不願意再去親近認識誰。
瑪莎總是搖搖頭對他說,不要把自己鎖起來啊,外面還是有很多值得信任的人。
他也就是聽著,笑著,不回答,也不拒絕,但也從不回復。哪怕在之後的一年,很多人前前後後的對他表示好感。雖然電台不是演藝圈,但也算是半個染缸,是真的沒少碰到對他有興趣的人。
最初收到溫尚翊的禮物,他一開始很驚訝,由於他行事低調,其實很少會有粉絲送禮物給他,更別提是送藥了,真的很奇怪。陳信宏鼓著嘴巴,把玩著手中的藥瓶。
“哎喲,又是哪一位大明星看上你了?還那麼貼心給你送藥來?”
一聽聲音就知道是自己的好友來探班了,陳信宏都懶得抬起頭,揮了揮手:“你別亂說,咳咳……這是我粉絲送我的。”
“了不起耶,陳信宏,現在都是個有粉絲的人。”瑪莎一屁股坐在陳信宏的旁邊,笑得不懷好意。
挑了挑眉,陳信宏也沒打算和瑪莎繼續打嘴炮:“快把湯給我拉,咳咳。”
“喏,給你,我是說你啊,咳嗽咳得那麼厲害,是有沒有去看醫生?”
“沒。”含糊的應了一聲,陳信宏只是忙著喝著湯:“我喝了湯就很快好了。”
“真是咳死你活該啦,這湯又不是藥,你還是找個時間去看一下吧。”
陳信宏這下倒是抬起頭了,一把抓起剛剛才放下的藥瓶,晃了一個圈:“吶,這不就是藥。”
“我信你會吃才有鬼。”
“所以說你叫我,咳咳……去看醫生,咳咳……也沒用啊。”
陳信宏的確沒有吃那些藥,反正這麼多年來,感冒就是他的好朋友,比瑪莎還要好的朋友,所以他有自信熬一下就會好了。
陳信宏以為那只是一次意外,收到禮物只是一次意外。因為連電台里的領導都對他說,其實他的收聽率不高,播的大多不是現在流行歌曲,而且他也不願意露臉台裡的一些商業活動,要不是出席了兩次有關電台的頒獎典禮,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子,當然知道之後,的確為他增加了不少人氣。但是離人氣DJ還是有些距離。
可能是因為各方的說法,陳信宏也一直覺得自己沒有什麼人氣。可是他發現他錯了,一開始也只是在他抱怨自己感冒不舒服的時候,會有藥送來。後來漸漸的,只要他聲音狀態不是很好,第二天就會有養嗓的養生品留在大廈的前台,當然是指名給他的。
陳信宏也試過好幾次,實在病得太難受的時候,會吃這個無名粉絲留下來的藥,第一次吃的時候也是戰戰兢兢的,不過實在太不舒服了,抱著死就死的心態,事後證明是他想多了。
但是即使後來連瑪莎都知道有這麼一個人的存在,陳信宏也還是沒試過主動去證明一下這個人是誰。
哪怕他知道只要他提前說一句喉嚨不舒服,第二天等著總能逮到人。
“我看你啊,就是悶騷。”聽著陳信宏發表那番,對方既然都是不留名,就是不想讓我知道是誰啊,所以我怎麼好意思去拆穿別人呢的謬論,瑪莎翻了一個白眼。
“哈哈哈,瑪莎你這就不懂了,這叫做距離產生美啊,他喜歡這樣,或者這樣就是最好的狀態啊。”陳信宏笑了笑,抿了一小口氣泡飲料。
“……阿信,當初打破兩個人的狀態也不是你一個人的作為,現在這樣把自己封起來,也不是辦法。”瑪莎歎了一口氣,他知道,陳信宏不接受那些大大小小明星或者其他人的青睞,不過就是不想再經歷一次會被破壞的可能:“而且他都離開那麼久了,你也沒必要。”
陳信宏依然只是聽著,笑了,卻不回答。
“算了,對了,你上次跟我說那個給你傳真關於你創作修改意見的,沒辦法聯係上,據說是在一家便利商店用傳真機發的,沒有人記得那個人長什麼樣。”忽然想起些什麼,瑪莎也順著陳信宏的意願將話題拉走。
“哦。”略微失望的盯著自己手中冒著水滴的飲料,難得有一個人會認真聽他的創作,還給他傳真修改意見耶,沒找到,始終是有些可惜的。
“說不定這個人就是你那個神秘粉絲吧。”
“誰知道啊。”
對啊,誰知道呢。
誰知道,在不久前竟然收到舊情人要結婚了的消息時候,陳信宏堵著一口想要活得比對方好的心情,信心滿滿的拿著自己一堆最新創作卻竟然都沒任何一首受到賞析。那麼剛好那個無名的粉絲竟然會留下一張紙條,對他說,我很喜歡你的創作,加油。
誰知道呢。
那時候在谷底徘徊的陳信宏,就是靠著這麼一張紙條,才不至於放棄自己的創作夢想,才不至於在徹夜的懷疑自己的壞情緒中迷失,才不至於覺得全世界沒有一個人懂他,在乎他。
又有誰知道,他現在整個人渾渾噩噩,難受得要緊,可是心裡卻暖呼呼的,一點都不難受。
“嗯?安爪?是又發燒了嗎?”
“沒有,就是有點餓了。”由於身體不適,鼻音也比平常濃厚。
“拎北熱點粥給你喝?”說著,就要起身,但看著一下子將自己抱緊的人,無奈失笑:“你倒是先放開拎北啊。”
“不要,我會冷。”搖了搖頭,雙手雖然不用力,但也感覺到對方重新躺下來,一把將自己重新攔回懷抱里。
“那餓壞你,拎北也會心疼啊。”低沉的聲音在耳邊,輕輕柔柔的吻在額頭細碎落下。
“……”最後還是肚子戰勝溫暖,用手推了推對方:“那你快點去弄。”
看著陳信宏有些不甘心癟嘴的模樣,溫尚翊低笑了兩聲:“好。”
可是還沒等溫尚翊完全站起來,陳信宏又伸出一隻手拉著他的衣角,興許是因為空氣的冰冷和體溫的差距,讓陳信宏抖了一下馬上把手縮回去。
彎下身子,溫尚翊先是親了一下陳信宏的額頭,再壓低聲音問:“又怎麼了?”
“我病好了,就一起去買床吧。”
專心的聽著陳信宏的細語,溫尚翊眼神倒是一下子變得明亮:“你怎麼忽然想起這事。”
溫尚翊跟他說了好幾次了,溫父也算是開始有點軟化態度,同意他先不要接手自己的事務所,再闖闖看。所以他也打算搬回原本住的地方,離家比較近,也是自己家名下的,不大但可以省一筆費用。最重要的是,他希望陳信宏可以過去跟自己一起住。雖然床需要換一張大一點的。他也想介紹陳信宏給自己的父母。
陳信宏一開始還嘲笑溫尚翊,原來是個富二代,都有自己房子的,但總是不肯給一個確定答案。
說過好幾次了,陳信宏依舊開著不相關的玩笑,溫尚翊也就不提了。
陳信宏固然知道搬過去代表著什麼,這是要跟家長坦誠公佈了,以前的那個不提,他就不追,現在溫尚翊提了,他忽然才發現自己為什麼以前不追,只是害怕最後對方選擇離開。
但是,透過有些迷糊的視線,看著眼前這個一下一下撫著自己的頭髮,滿眼承載著擔心的人,一直默默等著自己回答,等了那麼久的人,陳信宏覺得自己肯定是燒壞了,才會有滿心的衝動。
他忽然想起,溫尚翊最後一次提起這件事跟他說的:“我知道你在害怕什麼,可是如果我們不去面對,我就不能給你我的未來,不過這一次,我還是會等你的答案,以後我不會提這件事了,但我希望你能將這件事放在你心上。”
這一次,就讓他努力爭取一下。因為他不想再當縮頭烏龜,不想失去溫尚翊。
陳信宏再一次伸出手拉下溫尚翊撫著自己頭髮的手,放在被窩裡緊緊握著:“那你是要還是不要。”
“這事不急,你先快點好起來。”溫尚翊笑著吻了一下陳信宏的嘴角。
“喂,會傳染啦。”
“沒事,拎北強壯。”
“你快去弄吃的啦,我要餓死了。”
“好。”
看著溫尚翊帶著笑意,站起來整理一下衣服再往寢室外走去,陳信宏還是沒辦法整理好剛剛因為親吻而失序的心跳。
誰知道呢,尚好讓我失去過,才能讓我遇見你,這麼好的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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